“八朵云”是一种由描述战争演化而来的民间歌舞，在过去的数十年里，几近失传。值得欣慰的是，在全椒县二郎口镇广平街道的一名普通民间艺人的坚持和努力下，这种名为“八朵云”的民间歌舞艺术形式得以重见天日。这位艺人名叫李宗强，他和“八朵云”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？“八朵云”的命运又将如何改写？通过对采访场景的拼接，本报记者试图以此还原“八朵云”和它的复原者之间的真实联系。
75岁的李宗强再也拉不动二胡了——2010年患上的脑血栓严重影响着他的健康，不仅颤抖的双手已无法拉动琴弓，就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，也是一件费力的事。
“希望它能代代传下去。”12月16日上午，冬日的暖阳驱散连日的阴冷，坐在自家门口，李宗强唏嘘叹道。
他希望能够代代传承的东西，是一种被称作“八朵云”的民间歌舞。它曾在漫长的时光里，为全椒县的百姓熟识。但在当下，却因歌舞者寡，以至“芳容”难现。
相传宋末，外族入侵，全椒百姓自制云状盾牌以御敌。延至后世，为纪念前辈抗敌之举，民间将云状盾牌改制为花灯，逢节庆时以歌舞的形式表演，以祈求平安，期盼风调雨顺。人们称之为“八朵云”。
江淮地区的鱼米富庶为“八朵云”的盛行提供了丰厚土壤。李宗强记得，他的青年时代，每逢节日或庆典，全椒二郎口镇广平一带，在丝竹声中，云状花灯缀亮夜空，各种优美的民调可以唱至深夜。
昔日描述战争的盾牌变成了花灯，孔武有力的格斗场面，因女子的盛装演出，化作“轻罗小扇扑流萤”的妩媚与优雅。
“全椒民间自古尚文艺。”全椒县文化馆原馆长陈斯琦说，尚文乐艺，读书经世成为当地民间信条的“金科玉律”。这除了成就一代文豪吴敬梓外，也使得民间文艺得以长期保存，并因耕读文化的繁荣而兴盛。
“转为歌舞形式以后，逐渐变成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”陈斯琦说，“八朵云”并无固定的舞姿和曲调，而是借鉴各类戏曲和民调的音乐，舞者挥动手中云状花灯时，边舞边唱，唱词内容亦可因时、因事而变。
北揽群山名亭，南指长江天堑，东望秦淮十里风月……独特的地理环境，让“八朵云”的编舞、填词和表演者更具浪漫主义的唯美意境。1959年，“八朵云”代表全椒参加当时蚌埠专区的民间歌舞汇演。其时，年轻的姑娘们以改编后的黄梅戏《天仙配——仙女四赞》曲调唱出“渔家住在水中央”时，惊艳四座，“八朵云”也由此名声大噪。
但在随后的时光里，“八朵云”渐渐消沉。除了文革的影响，由于文化程度不高，民间文艺缺乏文本收录，仅靠口传心授方式流传的弊病也暴露出来。
“近乎绝迹。”李宗强回忆，在改革开放后，名噪一时的全椒“八朵云”沦落到了无人会演的境地。
寻访1959年参与汇演的演员和伴奏者，借助于年轻时对“八朵云”的记忆碎片，李宗强以对民间文艺的本能热爱，开始了对“八朵云”复原的拼图游戏，并大胆予以改良。他招来众多的民间文艺爱好者，在其家中，对“八朵云”每一个动作进行分解，再予以新的整合。
“以往是花灯表演，但表演起来很不方便，他就想到用彩绘的云朵状纸板予以替代。”陈斯琦认为，让“八朵云”重现江湖，李宗强功不可没。
除了复原“八朵云”的舞步，李宗强也开始为其填写新词。尽管文化程度不高，但在填词时，他还是会潜意识地注重词句内涵和韵脚，并以近乎原生态的语言，记录时代变迁和当地民间生活境况的变化。
这也正是民间文艺的价值所在。据李宗强的记忆描述，现存的“八朵云”唱词，从新中国成立至今，已有百余个版本。而其亦可为后世研究过往，提供珍贵的史料。
在李宗强的笔下，“八朵云”唱词从50年代忧心于衣食的“樱桃好吃树难栽，粑粑好吃磨难捱”，过渡到改革开放后的“摘掉一穷二白帽，人人口袋都有钱”，进而变成当下的“告别土墙茅草屋，换来高楼新家园”。
唱词的翻新记录了一代又一代的历史进程，它以质朴、通俗的语言勾勒出广袤农村地区变化的硬朗线条，最后融入新时期大变化、大发展的宏伟蓝图中来。
而其表演形式，亦堪称艺术瑰宝。在全椒县文化馆，一段馆藏录像就记录了数年前“八朵云”表演的盛况——八名女性舞者手执云状花板，载歌载舞，沿街而行。舞者身后，伴奏者鼓乐齐鸣，以音乐、舞蹈、说唱的形式歌颂新生活。这场规模盛大的艺术表演，得益于李宗强。彼时，他成功复原“八朵云”后，让全椒百姓可以再度欣赏这一濒临灭绝的民间文艺。
但诸多问题也暴露出来。除了没有曲谱和舞蹈形式的文本记录，“八朵云”表演者青黄不接的现状也令人忧心。“现在，最年轻的表演者也是40多岁的人了。”李宗强认为，这在表演的艺术魅力上，肯定要大打折扣。
这一点，首先体现在服装上。“八朵云”要求表演者必须是女性，身着清式服饰——上衣为琵琶襟、广袖、束腰，并佐以云肩的短衣，衣衫袖口、衣襟处均绣上花边；下身着裤，裤脚宽大，舞动时，迎风摇摆，凸显女性身姿的婀娜。
“现在穿一身水红色戏服跳舞的，都是我们这些老太太了。肯定没有年轻人跳起来好看。”倪兰英说。她是李宗强的老伴，20岁时曾参加过1959年蚌埠专区的那场汇演，但如刀的岁月已经让她无法再如当年舞动云朵时那般轻盈。
“现在能做的，就是让更多人知道和了解‘八朵云’，这样它就不会消失。”谙熟各种民间歌舞表演形式的李宗强，在自己家里成立了“丰乐农民艺社”，以固定的文艺场所，吸引更多的民间文艺爱好者前来。
相较濒临失传的命运，“八朵云”歌舞表演形式的回归，也让当地看到了希望。2009年，全椒县对“八朵云”的传承现状与发掘过程进行文本收录，并将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申报。
在该县存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调查表上，李宗强的名字被列入“传承人”一栏。对其主要艺术成绩，调查方认为：（李宗强）作为民舞“八朵云”的建国后第二代传承人，对“八朵云”的传承发展和灯具制作有重要的贡献。
至此，“八朵云”的命运也彻底颠覆，正式从下里巴人蜕变成阳春白雪。
“当然，如果没有李宗强的挽救，这种民间歌舞可能就会彻底消失。”全椒县文化馆副馆长王彦说。
因脑血栓的困扰，李宗强已不如往惜——过去几年的大多时间里，他习惯于在家中，以汇演的嗓音纠正表演者每一个细微的运作偏差。12月16日，阳光从屋檐顶端洒下，照在人的脸上，倍显温暖。翻阅着一堆“八朵云”的表演老照片，李宗强眯起双眼：“还好，它回来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