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如期而至。作为传统的祭祀节日,在当下,逝者却难享“清明”——自上世纪90年代,资本运作进入殡葬市场后,每逢祭祀节日,殡葬业就屡为舆论裹胁。
当巨额花销,依旧填不满“暴利”与“混乱”的鸿沟时,生者哀叹:走完人生最后一站,何以变得如此艰难?
但在现实的另一面,被千夫所指的殡葬业从业者却有自己的苦水。在传统民俗文化和尊卑意识形态的共同作用下,在一片骂声中,殡葬业和其从业者亦在客观上,遭受着来自社会层面的变相歧视目光。
以逝者为标杆,比对当下殡葬行业所生成的令人咂舌的金钱,以及行业从业者相对狭窄的生活空间。在打开殡葬业的“潘多拉魔盒”后,其所呈现出的,却是黑白两重江湖。

遗体接运费:100元
遗体火化费:300元
低档骨灰盒:300元
最普通单穴公墓:1800元
金额总计是2500元。如果不考虑诸多民俗和忌讳,这是在滁城,最“便宜”的“死亡价格”。当然,这个数字,仅限于理论。
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如果放至当下,陶渊明恐怕要改写《挽歌》——自1997年,《殡葬管理条例》施行后,推广火葬、改革土葬的殡葬改革之钟敲响。谁再想“托体同山阿”,将要面对多项指控和处罚。
这是跳不出生、老、病、死状态的自然人,所要面对的殡葬现实。而在其中,最为严峻的一环是:死不起。
殡葬之痛
老父年过90而终,按皖东风俗,算的上“喜丧”。但袁国斌却“喜”不起来。掰着手指,他算了笔账:给父亲设灵堂、穿寿衣,接待前来凭吊的亲朋等殡仪开销,共计1万余元;亲朋好友送来的60余个花圈,按80元单价计,约合近5千元;为表孝心,给父亲选了一个高档花岗岩芝麻石双穴墓,花销2万元……
“这样下来,真的死不起。”算到一半停了下来的袁国斌直叹气。
更大的问题是,哀叹“死不起”的,又何止袁国斌一人?
在由滁州市民政局统计的2011年(截至12月5日)火化信息清单上,录入信息为:当年,滁州市8个县(市、区)累计火化尸体19642具。其中,滁城(琅琊、南谯两区)火化尸体2969具。
如果抛开伦理道德,将2011年滁州逝者因殡葬支出的钱汇聚起来,则其堪比天文数字:一份官方于2011年6月7日填写的《滁州市殡葬服务单位基本情况调查表》结果显示——全市殡仪馆和公墓所创造的年业务收入累计为2800万元。
不断叠高的“死亡价格”,使得资本的逐利本能渐渐苏醒,并进而带动了民间市场行为的迅速升温。
种种迹象表明,在殡葬行业市场之路上,民间参与者愈来愈多。“最近几年,滁城殡葬业店面明显增加。”很多人开始忧心,殡葬行业的社会服务性本能,是否会被从业者追逐经济利益的行为蚕食。
这一担忧自有道理——以单项殡葬用品价格为例,滁城花圈价格多在50—80元。而其成本价不足10元,利润率高达500%。
同时,坊间传递的一则消息称:为维护行业利益,从业者以约定方式,统一殡葬用品价格,确保殡葬用品的高利润得以存活和进一步旺盛。
对于逝者而言,殡葬行业在其人生最后一站,举起暴利之刃,宰了最后一刀。“完全是从死人口袋里掏钱。”袁国斌说,“这是一个黑色的世界”。
行业之殇
经济上“风光无限”的殡葬行业从业者,在社会生活中,却又必须承担“阿喀琉斯之踵”的伤痛。
很大程度上,传统丧葬观念和习俗的禁忌使得殡葬行业从业者显得身份“特殊”。而比之更难熬的则是现实生活中,来自周遭人群的目光。尽管“行业无卑贱”的宣传已深入人心,但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是——殡葬行业从业者极少提及自己的身份,人们也或知趣或谨慎地与其保持一定距离。
“做这一行(殡葬)的,小伙子想找个姑娘结婚,都是难事。”滁城一家民营殡葬服务商店店主诉说了一个典型事例——2008年,他店内一名年轻店员经人介绍,相识了一名年轻的姑娘。起初,小伙子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从事的职业。两人第二次见面时,小伙子送出一套精美的化妆品,并告诉对方自己从事殡葬服务业。
“结果把人家姑娘吓得哇哇大叫,连说他送的化妆品是给死人用的,并拒绝与小伙子继续交往。”这名店主说,“做殡葬生意赚钱是不假,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。有所得,就会有所失。”
尽管死亡不可避免,但中国源远流长的鬼神文化和民俗禁忌,还是让为亡者服务的从业者,不断遭受着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异样目光。他们也不得不在“生与死”的夹缝中,寻求平衡。
对于一线从业者来说,这样的“夹缝式”生活表现得更为明显。在定远县殡仪馆,火化工王伟(化名)称,自己极少主动与人握手,朋友之间如遇喜事,他也是“礼到人不到”。“很多人都忌讳。”他说,已经习惯了“白事”少碰“红事”的现实生活。
这是一个长期存在,却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问题——在日本电影《入殓师》中,女主角曾因得知男友的葬仪师身份,在丢下一句“肮脏”后,转身离去。这部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塑造的艺术画面,亦在现实生活中得以体现。
“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,夫妻角色很多。”王伟介绍,殡葬职业不同于其他行业,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,使得大多人在情感上难以接受殡葬行业从业者,并将对死亡的恐惧,转嫁到殡葬职业中来。
“但仔细想一想,又有什么呢?”自称“已经放得开”的王伟,对此,多少还是有些无奈。
改革之路
纳归服务业的殡葬行业,在经济利益的诱使下,开始叩问原本的职业道德底线。与此同时,其从业者的交际窘境淡出人们的视线,舆论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对其“暴利”的苛责上。
如此背景下,由政府加大对殡葬行业的监管和控制,并对殡葬行业进行改革变得紧迫起来。
实际上,早在2009年出台的《滁州市殡葬管理暂行办法》中,就已作出了殡葬“文明节俭”的要求。2010年,滁州市民政局又出台相关文件,对困难群众殡葬实施救助。
然而,一方面是惠民措施的不断推进,另一方面则是殡葬价格的持续攀高。个中缘由耐人寻味。
“政府惠民措施目前只能减免和补偿基本殡葬服务,主要是运送(尸体)、火化和骨灰寄存三大块。这些是没有利润可言的。”市民政局基层政权科科长卢文明说。
实际上,殡葬“暴利”的根源,是在殡仪服务、丧葬用品和墓穴购买上——成本仅需数十元的“寿衣”,价格可能攀至千元;0.8平米见方的墓穴,因“造型豪华、材质优异”,价格飙至数万元,远甚于房价……
来自权威部门的一项调查资料显示,部分丧葬用品的利润可达3000%,甚至更高。“但这些,民政部门也管不了。”卢文明说的是一个事实:以骨灰盒为例,政府虽然提倡节俭,但却无法遏制生产企业制造“高档”产品,也无法规避购买者攀比奢华的心理和民间市场的物价哄抬。
“我们现在能做的,主要集中在控制公墓规格和对墓葬区域的环境整治上。”卢文明说,对公墓规格的控制目前极为重要。因为,一旦出现超大面积的豪华公墓,且不说浪费土地资源,对“天价” 的殡葬业现状也将会火上浇油。
另外,对于为应对“天价”殡葬,新近出现的树葬、草坪葬等节约型丧葬行为,出于传统观念的影响,还是很难被人接受。
价格要降下来,人群心理和传统风俗也必须尊重。“殡葬改革肯定要改下去,但要循序渐进,一步一步走。”卢文明说。
所幸的是,呼唤多年的殡葬改革,终于迎来新的时刻——3月22日,国家发改委会同民政部共同发布《关于进一步加强殡葬服务收费管理有关问题的指导意见》,确定殡葬基本服务将由政府核定收费标准,其它相关服务价格也将根据实地状况,由当地政府核准。
显然,给“天价”殡葬降温,已在路上。但对殡葬观念和殡仪服务的改革之路,还很漫长。(注:新闻采访和刊发稿件不涉及少数民族和特殊群体的殡葬行为。)

